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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0號]李某甲等尋釁滋事案-未成年人多次強取其他未成年人少量財物的案件如何處理
來源: 刑事審判參考   日期:2022-07-12   閱讀:

《刑事審判參考》(2014年第3輯,總第98輯)

[第1000號]李某甲等尋釁滋事案-未成年人多次強取其他未成年人少量財物的案件如何處理

節(jié)選裁判說理部分,僅為個人學習、研究,如有侵權(quán),立即刪除:

二、主要問題

未成年人多次強取其他未成年人少量財物的案件如何處理? 

三、裁判理由

本案在審理過程中,對被告人李某甲、李某乙、王某某行為的定性存在兩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三被告人采用毆打或者持匕首威逼被害人的方式強搶財物,所使用的暴力、脅迫手段已達到足以危及他人生命、健康的程度,應當認定為搶劫罪;另一種意見認為,三被告人均系未成年人,認定其使用暴力、脅迫程度的標準應當與成年人有所區(qū)別,本案未造成被害人輕微傷以上的后果,屬于未成年人以輕微暴力強索少量財物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尋釁滋事罪。

我們贊成后一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罪與搶劫罪的一般區(qū)分

根據(jù)刑法第 263 條的規(guī)定,搶劫罪是指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當場劫取公私財物的行為;而根據(jù)刑法第 293 條第一款第三項的規(guī)定,強拿硬要公私財物,情節(jié)嚴重的,應當以尋釁滋事罪論處。對于搶劫罪和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罪而言,因兩罪在客觀方面都表現(xiàn)為強行非法占有公私財物,司法實踐中易出現(xiàn)爭議,因此應予準確區(qū)分。

對于如何區(qū)分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罪與搶劫罪,最高法院 2005 年下發(fā)的《關(guān)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兩搶意見》)明確規(guī)定:“尋釁滋事罪是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犯罪,行為人實施尋釁滋事的行為時,客觀上也可能表現(xiàn)為強拿硬要公私財物的特征。這種強拿硬要的行為與搶劫罪的區(qū)別在于:前者行為人主觀上還具有逞強好勝和通過強拿硬要來填補其精神空虛等目的,后者行為人一般只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前者行為人客觀上一般不以嚴重侵犯他人人身權(quán)利的方法強拿硬要財物,而后者行為人則以暴力、脅迫等方式作為劫取他人財物的手段?!本唧w而言,區(qū)分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罪與搶劫罪應當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 

1. 從主觀上分析行為人是否有尋釁動機。搶劫罪行為人一般單純以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為犯罪目的,即非法占有公私財物是行為人的終極目的;而尋釁滋事罪行為人主觀上還具有逞強耍橫、發(fā)泄情緒、尋求精神刺激的目的,非法占有公私財物在行為人的主觀故意中處于次要地位。可以說,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具有尋釁動機是區(qū)分兩罪的關(guān)鍵所在。當然,行為人主觀上是否具有尋釁動機還要結(jié)合行為人作案時間、地點和侵害對象的選擇等方面進行判斷。例如,從作案時間、地點上看,搶劫罪行為人通常較尋釁滋事罪行為人更加謹慎,以便實施搶劫犯罪后能夠迅速逃離現(xiàn)場;而尋釁滋事罪行為人,有的則故意選擇在公共場所當眾作案。

作案后滯留現(xiàn)場顯示自己的威風,或者選擇在同一地點多次作案,尋求精神刺激;從選擇侵害的對象上看,搶劫罪行為人以侵財為目的,因此在侵害對象的選擇上更注重對方是否具有財物的現(xiàn)實可能性;而尋釁滋事罪行為人則更注重侵害對象是否有反抗能力;等等。

2. 從客觀行為上分析行為人使用暴力、脅迫的程度。盡管我國刑法對搶劫罪的暴力程度未作出規(guī)定,但通常認為應當達到足以抑制被害人反抗的程度:而尋釁滋事罪中行為人實施的暴力手段程度較弱,一般不以使被害人不敢反抗或者不能反抗為必要。實踐中,要盡量注意避免只要行為人實施了暴力行為,而不問暴力程度的強弱,一律以搶劫罪定罪。也就是說, 尋釁滋事罪的強拿硬要行為也包含暴力、脅迫的內(nèi)容,只是程度上較輕微,不足以使被害人不敢反抗或者不能反抗。判斷被害人是否不敢反抗、不能反抗,可以根據(jù)案件發(fā)生的時間、場所、被害人的年齡、身體條件、傷害后果、行為人是否持兇器、所實施暴力、脅迫的強度等因素,以一般人為標準進行綜合分析。

當然,因?qū)め呑淌伦锏男袨榉绞脚c搶劫罪的行為方式存在一定的重合和交叉,而行為人是否具有尋釁動機有時可能難以認定,因此盡管司法解釋對兩罪作了明確區(qū)分,但實踐中仍然存在行為人所實施的犯罪行為同時觸犯尋釁滋事罪和搶劫罪兩罪的情況,這時可以按照想象競合犯的處罰原則,從一重處斷。對此,兩高 2013 年聯(lián)合下發(fā)的《關(guān)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尋釁滋事案件解釋》)第七條也明確規(guī)定:“實施尋釁滋事行為,同時符合尋釁滋事罪和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故意毀壞財物罪、敲詐勒索罪、搶奪罪、搶劫罪等罪的構(gòu)成要件的,依照處罰較重的犯罪定罪處罰。” 

(二)未成年人強拿硬要其他未成年人少量財物行為的處理

司法實踐中,未成年人強拿硬要其他未成年人少量財物的案件時有發(fā)生。對于此類行為性質(zhì)的認定,《兩搶意見》規(guī)定:“對于未成年人使用或威脅使用輕微暴力強搶少量財物的行為,一般不宜以搶劫罪定罪處罰。其行為符合尋釁滋事罪特征的,可以尋釁滋事罪定罪處罰?!?實際上,該司法解釋對未成年人實施強搶財物行為性質(zhì)的認定,也堅持了強拿硬要型尋釁滋事罪和搶劫罪的~般區(qū)分標準,其中“使用或威脅使用輕微暴力”系兩罪客觀行為方面的區(qū)分標準,即行為人并未使用嚴重侵害他人人身安全的暴力、脅迫方式,從而區(qū)別于搶劫罪的客觀行為;“強搶少量財物”系從強搶的財物數(shù)額上推斷行為人主觀上并非主要出于非法占有公私財物的目的,從而區(qū)別于搶劫罪的主觀要件。

為進一步明確未成年人使用或者威脅使用輕微暴力強取少量財物行為的定罪標準,最高法院 2006 年出臺的《關(guān)于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未成年人解釋》)第七條規(guī)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使用輕微暴力或者威脅,強行索要其他未成年人隨身攜帶的生活、學習用品或者錢財數(shù)量不大,且未造成被害人輕微傷以上或者不敢正常到校學習、生活等危害后果的,不認為是犯罪。已滿十六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具有前款規(guī)定情形的,一般也不認為是犯罪?!痹摋l分別從實施暴力的程度和危害后果兩方面,對何種情形下未成年人的搶劫行為屬于刑法第十三條規(guī)定的“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作出了解釋。 

由上述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本著對未成年人“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對未成年人實施的以輕微暴力強索他人少量財物的行為,如果沒有造成被害人輕微傷以上后果或者嚴重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社會秩序等其他后果的,一般不以犯罪論處;社會危害大,確有必要追究刑事責任的,也要控制搶劫罪的適用,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gòu)成特征的,盡量選擇適用尋釁滋事罪。在適用上述司法解釋具體認定時,有兩個問題需要注意:

一是關(guān)于“輕微暴力”和“少量財物”的認定。對是否屬于“輕微暴力”,可以從實施暴力的方式、強度,以及是否造成被害人身體傷害后果來分析判斷,并應注意與成年人相區(qū)分。例如,同樣是持刀強搶財物情節(jié),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由此所表現(xiàn)出的主觀惡性與對被害人的威脅程度有所不同。成年人實施的持刀強搶行為,即使只是持刀威脅,未實際動刀傷害被害人,一般也應認定超出了“輕微暴力”的范疇,嚴重侵害了他人的人身安全;而對于未成年人實施的持刀強搶行為,則還要結(jié)合是否實際動刀傷人,是否造成被害人輕微傷以上或其他危害后果,綜合認定是否屬于“輕微暴力”。對于是否屬“少量財物”,可以參考盜竊罪數(shù)額較大的標準,以 1 000 元以下的財物為標準。當然,不是說使用輕微暴力強搶了數(shù)額超過 1 000 元的財物即定搶劫罪,根據(jù)《尋釁滋事案件解釋》的規(guī)定,強拿硬要公私財物價值1 000 元以上的,也是尋釁滋事罪的入罪標準之一,因此符合尋釁滋事罪特征的,也可能認定為尋釁滋事罪。

二是對尋釁滋事罪入罪標準的把握。強拿硬要他人財物構(gòu)成尋釁滋事罪,需要具備一情節(jié)嚴重”,《尋釁滋事案件解釋》對該類犯罪“情節(jié)嚴重”的標準作了明確:(1)強拿硬要公私財物價值 1 000 元以上的;(2)多次強拿硬要公私財物,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3)強拿硬要精神病人、殘疾人、流浪乞討人員、老年人、孕婦、未成年人的財物,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4)引起他人精神失常、自殺等嚴重后果的;(5)嚴重影響他人的工作、生活、生產(chǎn)、經(jīng)營的;(6)其他情節(jié)嚴重的情形??梢?,該解釋沒有區(qū)分成年人與未成年人實施強拿硬要財物的定罪標準。我們認為,鑒于未成年人身心發(fā)育不成熟,人生觀、價值觀尚未定型等因素, 上述標準對處理未成年人強索財物案件雖然適用,但仍應堅持有所區(qū)別、對未成年人盡量從寬處理的刑事政策精神。比如,如果是未成年人針對老年人、未成年人強拿硬要財物的,就不宜機械適用《尋釁滋事案件解釋》上述規(guī)定第 3 項,認定未成年人構(gòu)成尋釁滋事罪。我們認為,在辦理未成年違法犯罪案件中《未成年人解釋》所體現(xiàn)的政策精神應當?shù)玫截瀼?。應當綜合考慮未成年人實施強拿硬要行為的次數(shù)、手段、危害后果,是否造成惡劣社會影響, 是否認罪悔罪以及是否積極退贓等因素,準確把握其行為是否屬于“隋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 可不認為是犯罪”的情形。

需要指出的是,處理未成年人強索財物案件,既要堅持寬大原則,還要避免片面從寬, 放縱犯罪。《兩搶意見》、《未成年人解釋》關(guān)于從寬處理的規(guī)定,其適用都是有特定語境和前提條件的,即總體上適用于那些主觀惡性不深、人身危險性不大、作案手段一般、危害后果不嚴重的違法犯罪行為。對那些雖然系未成年人,但強取不特定人員財物的犯意十分明確、堅決,甚至屢教不改,多次持兇器或者暴力毆打、威脅被害人,強行劫取、索要他人財物, 嚴重侵害公民人身、財產(chǎn)安全的行為,應依法以搶劫罪定罪處罰。

(三)本案三被告人構(gòu)成尋釁滋事罪

盡管司法解釋已作出了明確的規(guī)定,但司法實踐中對于尋釁滋事罪與搶劫罪的認定仍會發(fā)生混淆的情況。如本案公安機關(guān)立案偵查的罪名就與檢察機關(guān)、人民法院認定的罪名不一致。根據(jù)前述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我們認為:

1. 三被告人不構(gòu)成搶劫罪。本案中,三被告人均系已滿 16 周歲不滿 18 周歲的未成年人, 根據(jù)《兩搶意見》的規(guī)定,對于未成年人使用或威脅使用輕微暴力強搶少量財物的行為,一般不宜以搶劫罪定罪處罰。從被告人使用的暴力、威脅手段的強度看,被告人共作案 7 次,其中有 2 次采用持兇器(匕首)威逼的方式作案,其余幾次均未持兇器,而采用威脅、恐嚇, 或采用拳打腳踢的方式作案,均未造成被害人人身傷害后果,可以認定為輕微暴力:從強搶的數(shù)額看,各被告人 7 次作案累計強搶 158.5 元,數(shù)額較小,可以認定為強搶少量財物。故對三被告人不宜以搶劫罪定罪處罰。

2. 三被告人構(gòu)成尋釁滋事罪。從主觀方面看,三被告人具有尋釁動機,認定根據(jù)有:從作案時間、地點看,本案 7 次作案有 3 次發(fā)生在白天,7 次作案均發(fā)生在校園周邊,且有 4 次選擇在同一地點作案;從作案對象看,7 次作案對象均為在校未成年學生,其中 5 次作案對象是同一中學的學生,被害人的未成年學生身份意味著其不可能攜帶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從客觀行為表現(xiàn)看,被告人強搶陳某某時在未搜到財物后,還對陳某某拳打腳踢后才離開現(xiàn)場。以上均反映出被告人并非以非法占有財物為唯一目的,而具有以大欺小、以強凌弱、尋求精神刺激、逞強耍橫的尋釁動機。從客觀方面看,被告人李某甲、李某乙均 7 次實施、王某某5 次實施向其他未成年人強拿硬要財物的行為,嚴重擾亂了校園周邊的社會秩序,屬于“情節(jié)嚴重”,符合《未成年人解釋》第八條的規(guī)定,應以尋釁滋事罪追究三被告人的刑事責任。同案李某丙參與作案 1 次,同案杜某某參與作案 2 次,二人尋釁滋事行為均不足 3 次,尚不屬于“情節(jié)嚴重”,故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guī)定予以行政處罰。

綜上,法院認定三被告人構(gòu)成尋釁滋事罪,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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