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賈晨
從學習法律到成為職業(yè)法律人,已有16年。
這位身高1米7,自稱性格堅強,但因不敢看血腥畫面而選擇接手民事案件的36歲女律師林小青,始終堅信法律是公正的,雖然卷入一起涉惡案件曾令她站上被告席。
林小青說,她熱愛律師職業(yè)。然而涉案后,上游新聞記者發(fā)現(xiàn),每當談及律師這個職業(yè)話題時,她幾度落淚。
7月31日,西寧市城中區(qū)人民檢察院撤回對林小青的起訴指控,撤銷依據是《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試行)》第四百五十九條之規(guī)定;8月16日,青海省西寧市城中區(qū)法院裁定準許西寧市城中區(qū)人民檢察院撤回對林小青的起訴。
▲案子沒有結果前,林小青處于惶恐、氣憤、不安中。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賈晨
“林小青”三個字又不是法律
上游新聞:現(xiàn)在檢察院宣布撤訴了,不知這個結果是否跟你最初的設想一致?
林小青:這個結果讓我挺意外的,我確實沒想到檢察院能撤訴,因為前期檢察院的態(tài)度特別強硬。
上游新聞:為什么?
林小青:因為前期檢察院一再要求追訴我。當時我特別不理解,為什么檢察院非揪著我不放,我到現(xiàn)在都有疑問,難道當初檢察院起訴別人不看案卷嗎?難道公訴人不是按照證據起訴犯罪的嗎?我覺得,整個過程完全不可思議。
上游新聞:怎么不可思議?
林小青:我覺得公訴人把個人想法和觀點都摻雜在這個案件中。比如,公安機關移送到檢察院后,檢察院書記員給我做過筆錄后,我就見到公訴人。我想跟她溝通,但幾句簡單的溝通后,我就明白她的意思,她的態(tài)度很堅定,認為整個公司都在犯罪,我作為公司的法律顧問,多多少少是有問題的。說我給公司提供了法律保護傘。
我當時見她,是希望能夠跟她溝通,讓她知道我在這個公司擔任法律顧問僅僅幾個月的時間里,我到底為公司做了什么,我做了哪些事情,我希望她通過整個案件事實和證據,來決定我是否涉嫌犯罪。
我告訴她,我對羅某的案件是按照法律訴訟走的,沒別的,她說正因為你走了司法程序,如果你當時不走司法程序,也可能跟你沒事。公訴人說,羅某的案子判決后,公司拿著法院的調解書,到處去做文章,說公司有法律顧問,別人想跟公司打官司是打不贏。
公司有沒有拿著調解書去做文章我不清楚,但我心里就在想,如果公司真的拿著法院調解書在做文章。究竟是“林小青”三個字嚇到了別人,還是法院的公章和法律文書起到了作用?“林小青”三個字又不是法律。
再說,難道借錢的人不該還錢嗎?一個人借了錢,到期不還,人家要錢,沒有錯啊。
我確實知道這家公司沒有借貸資質,但借款行為已經發(fā)生了,你不能說,公司沒有資質,公司借出去的錢就沒有權力去要,這一點我是很確定的。依據當時我所掌握的法規(guī)規(guī)定,借款合同是有效的,公司要求償還本金和利息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只不過案子到了法院,法院不支持過高的利息而已。但最起碼,本金和法律允許內的利息是要還的。我覺得我的理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因為我向法院打官司了,我就有問題了;公司給我做律師牌子了,我就有問題了。但后來我想了想,我和這個公司是正大光明簽的合同,人家做律師牌,無可厚非啊。有的大公司,還給法律顧問安置專門辦公室。做個律師牌子,又沒違法。我從來沒聽過,掛律師牌子,就起訴律師的事情。
我自始至終都覺得不該出現(xiàn)在被告席上
上游新聞:這個事件對你的生活影響有多大?
林小青:作為律師,又是一個女性,被認定參加黑社會,是多么惡劣的事情。對于我來說,律師應該用所學法律知識去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去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律師是一個神圣的職業(yè),但如果認為律師參與黑社會,性質就特別惡劣,對我來說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對我個人污名化,對職業(yè)污名化了。
我父親是做老師的,從小給我和我弟的教育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人,從來沒惹事生非。我這一路走來,很珍惜這份工作的(哭了……)
我從來沒想過利用律師的身份去謀取一些不正當的利益,連這個念頭都沒有過。我覺得,該是正的就是正的,該是邪的就是邪的。
我大學畢業(yè)后,考司法考試過程特別不容易,司法考試一年只有一次,一次不過,你要花大半年時間去復習考試,什么都做不了的。時間成本、機會成本,都沒有了。但我的家人特別支持我。通過了司法考試,我對自己特別有信心,至少我要把這份工作做好。
這么多年辛苦,終于當上律師了,律所在全國還是很有名氣的,一切都在向好的發(fā)展。而且我剛剛結婚,突然來了這么一起案子,我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好像所有的美好都可能突然就沒了。我整個人都是懵圈的。
我以前,沒事時都要去律所的,我覺得即使沒有案子,也不能天天呆在家里,怕丟了工作狀態(tài)。后來事情發(fā)生以后,我特別恐慌,畢竟牽扯到一起刑事案件。
上游新聞:那天,你站到被告席的時候,跟平時作為辯護人,有什么不一樣?
林小青:把我推到被告席上,我覺得,這是對我人格也好,職業(yè)也好,一種侮辱。如果我真的做了違法犯罪的事情,我站在那里,沒問題。但我什么都沒做,是被硬生生推到被告席的。當時,有兩個法警,抓著我的胳膊,讓我走向被告席,我距離徐平律師和邢志律師只有兩三米的距離。我心里特別氣憤、委屈、難過,感到了一種羞辱。我自始至終都覺得不該出現(xiàn)在那里。
上游新聞: 最后16個人都認罪了,你沒有認罪。
林小青:我沒有做過任何違法犯罪的事情,為什么要認罪?我給自己辯護的時候說,尊敬的審判長,我今天以被告人的身份站在法庭上,我的心情是五味雜陳的,我很無奈、很氣憤、也很委屈,我沒有任何詐騙行為,也沒有任何敲詐勒索行為,我希望法庭嚴格依照刑法規(guī)定進行判決。
堅信法院能公平公正判決
上游新聞:很多同行都很關心你的案子。
林小青:同行啊,朋友啊,時不時打電話問我有沒有結果。他們一問,我就特別緊張,畢竟是刑事案件,法院如果真把我判了,我就得去蹲監(jiān)獄,我肯定會緊張的。有段時間,我也拿不準法院給我的判決是好還是不好,畢竟這么長時間了,我也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自己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上游新聞:這段時期,你的收入來源是什么?
林小青:這幾個月,我完全沒有收入,只能靠我老公。他每月收入有幾千塊,剛剛好能維持我們的基本生活。
上游新聞:父母現(xiàn)在知道這事吧?
林小青:已經知道了。我盡量安慰他們,我說,我自己做了什么我很清楚,我的行為有沒有觸犯法律我也很清楚,畢竟我還是懂法律的,我相信法院最終會給我一個公平公正的判決,當然這一點我一直是堅信的,我也是這么認為的。畢竟法院不會盲目判決,法院錯的幾率不大,我也讓他們把心放寬。
每個人都可能犯錯,不想追究任何人責任
上游新聞:從取保候審到現(xiàn)在,已經過去200多天,這段時間你是怎么過的?
林小青:我什么都做不了,因為是取保候審階段,我連西寧市都不能出去,因為案件未有結果,今年的律師執(zhí)業(yè)我也沒能注冊,所以工作更別談了,只能耐著性子等法院結果。前段時間,我媽做了一個手術,我一直在照顧她。沒事的時候我就在家看看書,上網翻翻案例,找找證據,因為在西寧從來沒出現(xiàn)過“套路貸”的案子,我知道“套路貸”也是看電視才知道的。今年,最高法、最高檢關于“掃黑除惡”出了一系列的指導性意見,每出臺一部新的,我都會去看,去學習,完了就聯(lián)想到自己的案子,看對我是有利的還是不利的。
上游新聞:給自己找證據和給別人辯護有什么不一樣呢?
林小青:為別人代理案件,我是想盡一切辦法,按照法律范圍,給當事人爭取最大權益,當你的努力得到當事人認可時,你會覺得很有成就感。給我自己辯護,給任何人感覺都像我在給自己解釋,想辦法為自己開脫,盡到的力一樣,但最后的結果卻給人感覺不一樣。
上游新聞:有沒有想過,法院會有罪判決?
林小青:因為一直以來沒有任何消息,但我自始至終都認為,如果法院完全依據卷宗相關證據并嚴格依據相關法律法規(guī)做出判決的話,我認為法院一定不會給我判刑的,因為我沒有違法。
上游新聞:你是否會申請國家賠償?
林小青:(愣了一會兒)不會不會的。
上游新聞:為什么?
林小青:首先,對我個人來說,我的人身自由沒有受到更多限制;其次,我認為每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針對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出發(fā)點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觀點不同、立場不同,那么注定結果也不會相同。所以,我不能要求他們百分百正確,百分之百公正,我沒有這樣要求他們。現(xiàn)在這個結果,對我來說最起碼還我清白了,我能夠很坦然的說我沒有給自己的職業(yè)抹黑,檢察院自動撤訴,說明他們認識到錯誤了,我也不想去追究任何人的責任。從我內心來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上游新聞:現(xiàn)在也算有結果了,你是準備繼續(xù)工作還是休息一段時間?
林小青:對于這個結果,談不上開心不開心,因為整個事情已經給我的家庭和生活帶來了諸多的不便和不可彌補的遺憾,我新婚的蜜月就這樣在無奈、氣憤和驚恐中度過了。只能說多多少少在我心里算是個安慰吧。因為這個事情,今年,我的律師資格證還沒注冊,我也沒有辦法進行工作,待事情結束后,我想先去辦理職業(yè)資格注冊的事情,等全部辦妥后我還是希望能立刻進入工作中,畢竟我已經在家呆了大半年了。
上游新聞記者 賈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