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審判參考》（2011年第3輯，總第80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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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1號]胡某1搶劫案-自首后主動交代獲悉的同案犯的關押場所并予以指認的， 構成立功
二、主要問題
被告人胡某1自首后主動交代獲悉的同案犯的關押場所并予以指認的，是否構成立功？
三、裁判理由
本案審理中，對被告人胡某1是否具有立功表現(xiàn)，有不同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胡某1自首后向公安機關交代同案犯王某3的關押場所并予以指認，是其應當供述的內(nèi)容范疇，不能在認定自首的同時又認定立功，但可以酌情予以從輕處罰。
另一種意見認為，同案犯王某3于 2008 年 10 月 13 日因盜竊被抓獲后的 3 個月時間里，一直隱瞞其曾經(jīng)伙同胡某1等人搶劫的事實，如沒有胡某1的揭發(fā)及指認，則司法機關難以按照正常工作程序掌握王某3參與該起搶劫的事實，而公安機關正是根據(jù)胡某1提供的情況才掌握王某3的搶劫犯罪事實，故應當認定胡某1既有自首表現(xiàn)，又有立功表現(xiàn)。
以上兩種意見分歧的實質(zhì)是如何理解和認定共同犯罪案件的被告人自首時所應當供述的同案犯信息的范圍?；蛘哒f， 共同犯罪案件的被告人自首時交代同案犯情況的，在何種條件下可以認定為立功?！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一條第二項規(guī)定：“……共同犯罪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除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還應當供述所知的同案犯，主犯則應當供述所知其他同案犯的共同犯罪事實，才能認定為自首……”之所以這樣規(guī)定，是由共同犯罪的整體性特征決定的。因為共同犯罪的被告人如果不交代同案犯的犯罪事實，就沒有完整交代自己的罪行，自然談不上如實供述，也就不能認定為自首。所謂“供述所知的同案犯”，通常是指供述同案犯的姓名、住址、聯(lián)系方式等身份情況和在共同犯罪中的具體表現(xiàn)、地位和作用。而這些內(nèi)容往往會對司法機關抓捕同案犯起到協(xié)助作用，由此導致自首的成立與立功的認定會發(fā)生一定程度的競合?！督忉尅返谖鍡l規(guī)定，犯罪分子到案后協(xié)助司法機關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的，應當認定有立功表現(xiàn)。這里的關鍵在于如何準確界定“協(xié)助”的內(nèi)涵。如果對“協(xié)助”的理解過于寬泛，會導致“協(xié)助”與“如實供述”發(fā)生較高程度的競合，這時如認定被告人同時構成自首和立功，實際上是重復評價。因而，有必要穩(wěn)妥、確切地界定“協(xié)助”的內(nèi)涵，使“協(xié)助”超越“如實供述”的范圍，以完整、準確評價被告人的表現(xiàn)。
對此，司法實踐中已經(jīng)總結了一些經(jīng)驗。例如，2008 年12 月印發(fā)的《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提出：“共同犯罪中同案犯的基本情況，包括同案犯姓名、 住址、體貌特征、聯(lián)絡方式等信息，屬于被告人應當供述的范圍。公安機關根據(jù)被告人供述抓獲同案犯的，不應認定其有立功表現(xiàn)。被告人在公安機關抓獲同案犯過程中確實起到協(xié)助作用的，例如，經(jīng)被告人現(xiàn)場指認、辨認抓獲了同案犯；被告人帶領公安人員抓獲了同案犯；被告人提供了不為有關機關掌握或者有關機關按照正常工作程序無法掌握的同案犯藏匿的線索，有關機關據(jù)此抓獲了同案犯；被告人交代了與同案犯的聯(lián)系方式，又按要求與對方聯(lián)絡，積極協(xié)助公安機關抓獲了同案犯等，屬于協(xié)助司法機關抓獲同案犯，應認定為立功?！痹撝笇б庖婋m然主要是針對毒品犯罪案件立功的認定問題提出的， 但對其他案件中被告人立功的認定也具有指導意義。為進一步準確認定自首和立功，2010 年 12 月 22 日，最高人民法院又印發(fā)了《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其中第五條對“協(xié)助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的認定作了具體規(guī)定，即犯罪分子具有下列行為之一，使司法機關抓獲其他犯罪嫌疑人的，屬于《解釋》第五條規(guī)定的“協(xié)助司法機關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1）按照司法機關的安排，以打電話、發(fā)信息等方式將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約至指定地點的；（2） 按照司法機關的安排，當場指認、辨認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的；（3）帶領偵查人員抓獲其他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的；（4）提供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其他案件犯罪嫌疑人的聯(lián)絡方式、藏匿地址的：等等。該條同時規(guī)定：“犯罪分子提供同案犯姓名、住址、體貌特征等基本情況，或者提供犯罪前、犯罪中掌握、使用的同案犯聯(lián)絡方式、藏匿地址，司法機關據(jù)此抓捕同案犯的，不能認定為協(xié)助司法機關抓捕同案犯?！备鶕?jù)這些規(guī)定，結合司法實踐情況，對于司法機關根據(jù)被告人自首時交代的情況抓獲同案犯的，能否同時認定其有立功表現(xiàn)，可以區(qū)分以下情形具體分析：
第一，被告人自首時交代同案犯的姓名或綽號、性別、年齡、體貌特征、住址、籍貫、聯(lián)系電話、QQ 號等個人信息的， 屬于其應當供述的范圍，是成立自首所必備的條件。如果被告人自首時不交代或不如實交代同案犯的這些基本信息，則不能認定為如實交代，不能認定為自首。公安機關根據(jù)自首被告人交代的同案犯基本信息抓獲同案犯的，不能在認定自首之外再認定被告人有立功表現(xiàn)，否則就是評價過剩，屬于適用法律不當。
第二，被告人自首時交代了同案犯的姓名、性別、年齡、 體貌特征、住址、聯(lián)系電話等基本信息，又提供了同案犯的可能藏匿地等線索，而該線索是司法機關通過正常工作程序能夠掌握的，則也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立功表現(xiàn)，僅應認定其有自首情節(jié)。例如，被告人自首時交代了同案犯的手機號，并稱同案犯可能藏匿于另一個城市的女友家里。后公安機關通過技偵手段確定了同案犯所處的具體位置，即前往抓捕，并最終在該同案犯的女友家里將其抓獲。在這種情形中，雖然被告人交代的同案犯的藏匿地點與公安機關實際抓獲該同案犯的地點相同， 但通過技偵手段確定犯罪嫌疑人的位置屬于公安機關的正常工作范圍，即使被告人不交代同案犯可能藏匿于其女友家，公安機關也可以通過該正常工作程序抓獲同案犯。而公安機關客觀上也是通過這種途徑抓獲同案犯的，故在這種情形下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立功表現(xiàn)。
第三，被告人自首時交代了同案犯的罪行和基本信息，又提供了司法機關無法通過正常工作程序掌握的有關同案犯的線索，而司法機關正是通過該線索將同案犯抓獲歸案的，那么， 不論被告人是否帶領公安機關前往現(xiàn)場抓捕，都應當認定其行為對司法機關抓獲同案犯起到了必要的協(xié)助作用，構成立功。
本案中，被告人胡某1向公安機關自首其搶劫犯罪時，即供述了參與作案的還有一個不知真實姓名、綽號叫“平頭”的同案犯，當其從他人處獲悉“平頭”也被關押在同一看守所后，便在接受訊問時予以揭發(fā)，并在公安機關的組織下對照片進行混合辨認，指認出同案犯“平頭”。公安人員正是借此線索展開偵查，從而掌握了王某3參與搶劫的事實。一審法院以搶劫罪判處王某3有期徒刑四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一千元。由于王某3在被關押的三個多月間一直隱瞞其還參與搶劫的事實，同案犯蔣某2亦未揭發(fā)王某3，故胡某1提供的線索是鎖定王某3搶劫犯罪的關鍵，而該線索是公安機關無法通過正常工作程序予以掌握的，至少在胡某1揭發(fā)前沒有掌握。因此，被告人胡某1的揭發(fā)行為屬于上述第三種情形，應當認定為立功。
第四，值得說明的是，判斷被告人提供的同案犯信息是否屬于司法機關通過正常工作程序能夠掌握的范圍，應當立足于已然事實。就本案而言，同案犯王某3“隱藏”在看守所里，或許有一天會在看守所主動交代余罪，或許會被其他同監(jiān)犯告發(fā)，或許會在其他五名在逃的同案犯歸案時被揭發(fā)等。但這些均是假設，均沒有在被告人胡某1揭發(fā)之前實際發(fā)生，故不能以司法機關可能通過其他途徑掌握同案犯的線索為由，否認胡某1的行為客觀上所起的必要協(xié)助作用。也就是說，對共同犯罪的被告人自首時所交代的同案犯的罪行和基本信息超越了“如實供述”的范圍，并對抓獲同案犯確實起到必要的協(xié)助作用的，應根據(jù)《解釋》第五條的規(guī)定，同時認定具有自首和立功表現(xiàn)，依法從寬處罰。準確把握這一原則，對于切實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分化 瓦解犯罪分子，感召犯罪人改過自新， 均具有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
（撰稿：最高人民法院刑五庭 竹瑩瑩 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 徐曉峰 吳偉民 審編：最高人民法院刑五庭 馬巖）
